摸索

 一直到來美前約一禮拜，我才確定是哪天的機票，又訂在什麼時候回台。反正來美看兒子看孫子，前前後後都十幾趟了，每次熱切的期盼得到滿足後，由於「食衣住行育樂」的不習慣，總有幾番思鄉的內心掙扎。這次也是一樣，老婆很早似乎就在耳邊提呀提，而我根本沒有很在意，沒想到登機的日子抬頭就到了，這趟追尋「天倫之樂」的旅程於焉開始。老婆也還真俐落能幹，一手打理了四個大皮箱裝滿的衣物，食品零食，應有盡有。以致於我，這些日子好像從一家之主，變成了一個十足什麼都拿不定主意的助手，甚至可以説成一無用處。

老是覺得要在這趟將近兩個月的旅程裡，看看能摸索什麼具體的東西嗎。台灣幾近奢懶、日復一日沒有新意、沒有物質享受之上的「安和樂利」平凡日子裡，終免不了三不五時的內心拷問：是不是太安逸了吧？也好，趁著赴美一趟，也許會有些意料之外的挑戰、斬獲。這樣，迷迷糊糊就開始了耗時費工的探親之旅。說也神奇，視為畏途長達十二小時的飛行，竟第一次在全忘了時間下，就飛抵了美國的目的地。這完全拜老婆慈悲，買了較好的艙位，更錦上添花的是，還得到一位曾是得意門生的空姐，一路如VIP般無微不至的照顧！以至於讓我好像仍然沉溺於紙醉金迷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（反空無）

這次也如往常，帶了一堆書來。人家「anti—」是指反對、防止等等，倒是很少人像我一樣，帶書來是anti—empty，「防—空無」，就是怕無聊時，可以一頭栽進書的世界裡。空「empty」我總認為比無聊、孤單「loneliness」來得徹底，隨時隨地，天羅地網，鋪天蓋地襲來時你無處可逃。這兩天好死不死，看的是陳列的書，又看了韓國金大中總統的傳記。「好死不死」在於他們同屬於一生都在追索的人，跌宕又升起，漂泊與挫折烙印在身上的人。陳列，本名陳瑞麟，1946生於台灣嘉義，白色恐怖受害者，出獄後以書寫為志，敘說、控訴蔣家政權的迫害。而大名鼎鼎金大中（1924～2009），則在參政的過程中堅忍奮進，再大的困境也沒能阻擋他榮登大位，實現夢想。

    （陳列的散文，文字樸素，交織著現實與理想）

當然我絕沒有一點像陳列與金大中的貨色，他們堅持、勇敢，著實讓人尊敬不已。挑戰體制、挑戰強權，在他們歷經的年代，可是要掉頭顱的事呢！我之所以想從他們身上學到的，僅僅是他們在漫長追索搜尋的歲月裡，怎麼樣跟自己妥協、商量？要不是一股莫名的堅持力量，如何能挨過寒冷的歲月，從沒停止的打擊與磨難？陳列從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初中英文老師，到2023年獲得極高榮譽的吳三連文藝獎，文學成就實至名歸，正如金大中於2000年獲諾貝爾和平獎，可說全歸於他們對社會對人的熱情關懷。他們挑戰體制，正是覺得人民要有更多權利分享、分配國家的資源；對於公共利益的熱情，永遠是最高的道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