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聽到「個性決定命運」，自己滿認同這說法，但這「個性」怎麼形成的也常令我好奇不已。要是只簡單說成，全由內在的遺傳基因加上外在的環境所決定，似乎又不怎麼明確具體，如果再繼續探究遺傳影響大還是環境影響大，那還真有完沒完，很難有定論。
個人成長過程因人而異，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遺傳基因先天所限，沒有多少改變的空間，姑且不論，每人所能呈現的也只侷限於隨年歲的增加，在每段不同的時期形成獨特的人生感悟。而正由於這些階段性與外在環境互動所生發的感悟，不知不覺及自然地鑄造、累積下，形成了一個人的個性，包含價值認知與人生態度，就是我們的人生觀，一個人生活與生命的哲學。
個人較有感，也只是相當有限來自於讀書、工作、親友交往互動，及生活旅行所生發的感悟。我不覺得這些對於他人有參考的積極價值，因為每個個體差異實在太大了， 何況自己也一直尚處於調整適應當中，此不正即是我們常說的活到老學到老嗎？《易經》「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，以畜其德。」也是此意。每個人面對生活與生命，無不細細在感情與經驗兩者斟酌拿捏，在感性與理性糾結中取得平衡，安頓身心，求的只不過簡白二字「放心」而已。
我最近收一訊息，是我們總統接見外賓言語失格影片，因為有點離譜我不大相信，遂轉寄幾位好友求證。有兩位回訊我頗為激賞：「聽起來有點像，日前 XX日報似曾報導過，我寄上供您參考。」、「真是很尷尬，網路資訊真真假假，偶也是一隻blind deer, no eye deer (no idea)。」我看完芄薾一笑，什麼複雜情緒都不見了。 這正是三人行必有我師。
西方人把中庸之道 The golden mean 比成了黃金，可見一斑。我們《論語》一句「君子時中」，鏗鏘有力。這讓我記得胡適在致蘇雪林函說，「凡論一人，總需持平。愛而知其惡，惡而知其美，方是持平」。美哉言！大哉言！
一.「有容乃大，無欲則剛。」 (出自《論語》、《尚書》)
三四十年前任教時，一位曾敎過我的老師辦公桌玻璃墊下，就壓著毛筆工整寫著的這八字箴言，也是壓著我在做人處世時警惕自己的大原則。佛書講人有七情，凡人面對「有容」皆軟弱無力，人又有六慾，皆愛名利，對抗「無欲」便手足無措。
《聖經》提到有人打你右頰，左頰順便奉上，此等「有容」直是天方夜譚，再說「無欲」，豈不成聖成賢，像要人登天。然而這不就是你我一輩子的大課題？每遇「不容有欲」、「小軟無力」之際，一陣猥瑣後，竟會想到希臘神話大力士西西弗斯被處罰搬大石頭的故事，搬上山頂又滾下來，一直搬一直搬，好是挫折。
二.「人有時不要太清楚，詐戆詐戆也不錯。」(出自關西一鐵皮工人 )
十幾年前剛從教職退休，嚮往山林幽靜生活，妄想擺脫塵世俗慮，便於新竹關西山上簡置了一間房舍。從那時起三天兩天就往那邊跑，享受森林浴外，看書散步或小溪裡抓蝦游泳，寧靜涼快，也算過了好多年遁世又充實的舒服日子。
我們僱來搭建房舍的一位在地鐵皮工人，有天談起這塊建地時說，其實它的產權很不清楚，牽涉到林務局、水利會又原住民，賣我們的也只是轉了一手等等，害我們一時覺得七上八下很不踏實。但是他後來又補了一句：「莫關係啦！上面萬一來查，就說這係舊屋跡(既有舊屋舍址)，其餘就詐戆詐戆(裝傻的客音)，也就沒事啦！」親切土氣的客家腔，憨厚的樣子，至今難忘。
人真的不要什麼事都非搞到清清楚楚不可， 一來費神二來便起了是非好惡。我回想原先任職學校兼任行政時，很多事不但知道，有的還得面對處理，實在煩亂，還好後來專任教師，體會無事一身輕的美妙。
三. 「平常心 。」 (出處：公司負責人，現任一會員達二千餘人的老人協會理事長，白手起家克勤克儉，低調內斂為人敬重，是一位成功企業家。 )
我們人要完全不受外在事物影響心情，真的很難，生活中每每為自己患得患失而苦，所以范仲淹的「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」就成為我等修鍊的目標。其實我個人更愛《中庸》裡說的「誠者，物之終始，不誠無物，是故君子誠為貴。」 這較前者更具積極的面向。
我這位朋友常說的平常心，就是誠，不做作。科學研究指出，人類的真誠與否，很難掩飾，因為它往往來自於一時的情緒。相反的，偽裝卻必須經過大腦意識，從臉部表情很容易辨識。明代呂坤說「名心太盛必作偽」，則由動機探究，也是一種不證自明的大哉言。萬一心為形所累，一昧追求名利，到頭來積聚還是消散，尊崇仍要墮落。太史公評韓信已顯榮受封齊王，功高震主又不知謹言慎行，終至引火自焚三族遭誅，實為歷史明鑑。
最近網路聊天訊息，朋友常傳來「花若盛開，蝴蝶自來。人若精采，天自安排。」好像把上述平常心的精義全都闡釋了。每次收到這則訊息，除讚其生動淺白外，很奇妙地，心裡便彷彿升起了一個大太陽。
四. 「我要嫁給一個比我窮的丈夫，這樣我就可以幫助他。」( 出自 大陸年輕地陪，張小姐)
將近二十年前，我到中國西湖旅遊，一位二十出頭的大陸地陪姑娘，就如此天真坦率的跟我講她內心的願望，對愛情的憧憬，聽起來真如雷灌耳，肅然起敬。短短的一句話，卻讓我至今難忘。
我們常歌頌愛情的力量，讓人生讓人死。當席琳狄翁Celine Dion唱出〈The Power of Love〉 的"Because I am your lady and you are my man. Whenever you reach for me I"ll do all that I can. "。高亢沙啞歌聲裡，痛快徹底的表白，讓人感覺愛情就應該如此讓人血脈賁張。再聽李玟《臥虎藏龍》裡唱〈月光情人〉：「我醒來，睡在月光下，下弦月，讓我想你，不想醒過來。誰明白，怕眼睜開，你不在。」細膩唱腔裡的款款深情，委婉又濃厚的令人簡直快招架不住而為之暈迷。
六世紀有一段浪漫唯美的愛情傳說故事，皇后與第一武士熱吻為亞瑟王撞見，王怒問皇后妳獻身給他了嗎？皇后委婉答，「我給你的是永遠，給他的只是當下」，更表白「我的心雖鍾情於他，意志卻選擇了你」("My heart chooses him, but my will chooses you.") 。這句話當然也不好聽，但是故事的高潮在國王臨終前，與皇后四目衷情默默相望，開口微弱說出：「我現在體會妳那句話了。」( "I feel it now.")。怨懟裡有包容，愛戰勝一切。
自古至今，各種尋覓愛情的美夢，中外皆然。不論孟姜女哭倒長城，或是英王愛德華八世不愛江山愛美人，述說的都是同一個故事：愛，讓人生讓人死。這正是徐志摩說的，「我將在茫茫人海尋找我唯一的靈魂伴侶。得之，我幸，不得，我命。」
五. 「有時當別人揶揄的對象，也是不錯的。」 (出處：校長，精於書法及瓷刻，在升學主義掛帥的教育現況下，是少數堅持把人文思想結合義務教育的國中校長。)
同情弱者往往是人性普遍現象，強者不幸便常是人家的眼中釘，我們並不一定刻意去扮演弱者，而想要出人頭地更不是什麼壞事。
現今社會人際互動頻繁複雜，個人形象的主動積極塑造及圓滿處理和他人的關係，兩者不可或缺，怎樣在瞬息萬變的互動裡受人肯定，甚至為人喜愛，是工作及生活上極為重要的一件事。常聽人說做人比做事重要，不是沒有它的道理。
每年暑假當荷花盛開之際，我都會專程到他種滿蓮花的鄉下一遊，欣賞一畦畦迎風搖曳婀娜多姿的荷葉，在綠草如茵的樹蔭下喝茶聊天，聽他永不止息的藝術夢想，真是仲夏午後五星級的下午茶時間。
他有名士風，執著而剛毅謹嚴，讀書寫字外喜歡品酌烈酒，也認為半醉下揮毫，作品意境更佳。我有回提及古代即有「醇而後肆」的說法，然不免亦有好酒之徒，假藉名義，流連酒國誤人誤己。問他怕為人誤譏以嗜飲否，幾分醉意中他說出做人大道裡，「有時當別人揶揄的對象，也是不錯的」。以擔任學校校長職務多年，卻能有如此體悟，我當下彷彿醍醐灌頂。原來每個人，尤其身任公私管理高位者，不必老是如刺蝟一般，設下層層自我保護，甚至機關算盡，刻意營造包裝形象外表，反是偶而出個洋相卻能自我解嘲，甚至吃點虧或失了面子，更能獲得一般人的掌聲。
六. 「錢藏嗇家。」(出處：一位校長，自奉甚儉、律己極嚴的教育工作者，優良身教言教影響下，於私子女教育有成，親朋鄰里稱道，於公學校領導經營工作上，更是有口皆碑。 )
節儉是一種美德，這是我們這一代從小到大接受的教導，然曾幾何時世風遽變，學校教育或社會風氣好像已不把它當一回事了，甚至還演變為刺激市場而鼓勵消費。由於世界人口劇增及工業發展，地球資源很明顯地已日漸耗盡，人類生活環境因而危機四現。我想對下一代的教育，此時應是重新加強推行節儉的時刻了。
我曾看過一篇報導，描寫美國大企業家、連續四年蟬連世界首富的比爾蓋茲，是擁有如何的身價。文章說當他走在街上，不小心掉了一百元時，他連回頭揀回都是不划算的，是浪費時間的。這當然只是一種形容比喩而已，相信比爾蓋茲毫無疑問的也不會這樣做。事實上 他的節儉大大可以為時下楷模，更可以當學校教育的教材，因為他就曾經說過：「省一塊錢，就是賺一塊錢」，以身作則，成就了自己也造福社會。
也有一篇報導，王永慶很早以前到美國考察，看見美國人在餐館公廁等公共場所，大量使用隨手丟棄擦拭雙手的紙巾，他認為是極度的浪費，甚至還說這是國家走向敗亡的一種跡象。也許這是言重了，但現在看看美國消耗世界資源所佔超高比例，還真教人咋舌與坐立難安。
二十年前我上研究所課時，張建邦先生雖是學校董事長，炎炎酷夏午後頂樓上課，他老先生一進教室便先關了冷氣，令人想起老一代人的風範。現在和我常在一起的朋友，能常提醒「錢藏嗇家」──節儉的人就是能聚積財產的人，長者及朋友節儉美德互相呼應，正是代表儒家文化的綿衍與傳承。
適值我們公司換了董事長，經營無方管理不善，為了掩飾個人的無能，又一味討好新的員工，把原來承諾退休工作夥伴，甚至可說是原始創辦股東的養老金，折腰砍半。在可預見將面臨的經濟困窘退休日子裡，老友平時要我們奉行節儉的耳提面命，此時正管用呢！
七.「聽其言而觀其行。」 (出處：《論語》)
2000年民進黨陳水扁當選總統，中國國台辦希望他不要對一個中國政策採取模糊迴避政策，對陳總統並不抱以厚望，還說了句「聽其言，觀其行」。從此這句出自《論語》孔老夫子罵人的話，便開始流行起來了。
最近愛台灣也成為大家議論紛紛的話題，尤其大企業家一言一行，一般人更喜歡從顯微鏡來觀察評論。其實愛不愛台灣，要從這個人長期的言行來判斷，而且一個人生於斯長於斯，豈有必要天天把愛台灣掛在嘴邊？最重要的是，我認為只要認同台灣本土傳統文化價值，就可以算是愛台灣了。
知名台灣企業家，市值高達二兆的鴻海企業負責人郭台銘先生，最近說了一句「台灣行政效率太差，除非必要將不會回台投資」，招致部份人很大反感，批評他不愛台灣。你說他不愛台灣嗎？遠東集團總裁徐旭東先生，因為在花蓮採礦生產水泥，最近也遭疑破壞國土保持，被 K的滿頭包說他不愛台灣。媒體訪問他，他答「我愛台灣勝過每一個人，一切都遵守法律行事」，還俏皮的秀句英文"Come on!" 。你說他不愛台灣嗎？
以下這些企業家我都認為他們愛台灣：
1.宏碁老闆施振榮說，「向神明問好，似乎已成為宏碁員工的工作習慣了。」
2.長榮老闆張榮發說，「在晴天一直有做雨天的準備，如果只在晴天走路，永遠到達不了目的地。」
3.台塑集團王永慶弟弟王永在，一生奉獻台塑企業，居功厥偉，擔任副手從不踰越本分。兒子王文淵受媒體訪問便說，「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。」
他們沒有天天說愛台灣，言行卻相當符合台灣本土傳統文化價值：對神的虔敬，刻苦工作 ，及注重兄友弟恭的倫理，足堪台灣人學習的楷模。這不就是愛台灣了嗎？相對在一兩年前，味全頂新集團魏姓負責人，以「鯨魚返鄉」美譽回台投資，卻爆發影響人民健康甚距的假油事件，甚至被批是包著糖衣的毒藥，彰化祖厝成美堂招牌下還特別寫了童叟無欺，更是諷刺。他並沒有通過「聽其言觀其行」的檢驗，違背了台灣統文化價值，顯然並不是愛台灣了。
八. 「新朋友不交，好朋友遇缺不補 。」(出處：李敖，台灣知名作家)
這句話很有亮點，新朋友不交，務實，遇缺不補，也是務實，尤其年歲愈增精力減退， 大概大家都會面臨如此處境。這句話其實另有深意，就是好友難尋，正是我一位國小校長退休老友有次私下跟我講的，「交朋友，很累ㄟ！」我知道他當下要表達的是，好朋友是要費心經營得來的，這句話比李敖的還中聽還有力。我喜歡。
我交朋友好像受兩大原則影響，一. 「受人點滴湧泉以報」 二. 「三人行必有我師」。也許因成長背景影響，總覺人多好辦事，出外真要靠朋友，無論讀書工作都受到不少師長朋友提攜與協助，也一直不敢忘記他們的恩惠，盡心盡力報答。另外我又堅信，每個人均有其長處，只要在一起，耳濡目染必能學到己所不如者，正因懷抱這無友不如己的想法，到後來還真讓我愛說「我的朋友都比我好」，這句朋友聽起來額頭浮出三條線的話。
回想多年前清晨到Seven買早餐，茶葉蛋和豆沙麵包，五十元不到，可是我只有千元大鈔 ，剛接班的店員竟沒錢找，等半天終於有位年輕男性工人，主動幫我付錢 。我要了電話，後來還好不容易探得住址，除寄還欠款還買了幾本書相贈，很難忘記。又我以前服役任排長，有位班兵有次告訴我，說「排仔，我們行軍時，你早上吃乾飯給它隨便咬咬吞下去就可以了，耐餓呀！」這果然管用呢，有趣的往事。
年紀大了擔心與社會脫節，朋友間的互動、做人處事的原則方法或者閱讀所得，卻讓人常對交友有新的感悟及自省。例如總會聽到年紀稍長者，勸交朋友「以減法為原則」，簡單省事，又例如有一天我一位年輕球友，眾人之前也不諱言「自己朋友自己交」，言下之意就挑明團體裡或朋友間，因個性、教育水準或工作性質自有關係之濃淡親疏，不必有多餘顧忌。
世間有歌頌「士為知己者死」，然謹守「君子之交淡如水」並引為佳臬者亦有之。徽州張潮《幽夢影》「天下有一人知己，可以不恨。」雖不中亦不遠矣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