轅軒隨筆 北京十日 〈中〉

       轅軒隨筆20120806

北京十日（中）

7/19

    來北京，遊覽紫禁城是為重頭戲。紫，取天象王者之星紫微，禁，就指只有天子及皇親貴族所能涉足、他人嚴禁入內之地，人謂「大內」是也。紫禁城是明朝成祖皇帝朱棣於永樂4年（1406），遷國都南京至北京所規劃開始興建。《明史》記載「詔以明年（永樂5年）建北京宮殿，分遣大臣采木於四川、湖廣、江西、浙江、山西。」、「徙山西民萬戶實北京」，14年更徵集十萬工匠、百萬夫役，於永樂18年竟工，可謂工程浩大，甚至勞民傷財。

    天安門入午門，門朱紅高廣，想到「推出午門斬首」，一股殺氣逼來。隨後依序是太和、中和、保和三殿，這些所謂「外朝」，是皇帝主持典禮、處理國事及接見群臣的地方。過乾清門，就進入了「內廷」：乾清宮、交泰殿、及坤寧宮，往前入御花園，加上分布兩側的東、西六宮，是帝后嬪妃居住生活休閒之處所。出神武門即接景山，山頂頭可俯視整個北京城南北中心軸線，雄偉壯闊氣勢使人為之神攝。景山以前又稱媒山，就是前述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崇禎自縊處。至此，眼見皇城的金碧輝煌、森嚴高貴，把中國的建築之美發揮得淋漓盡致之餘，終究檔不住心頭湧來一陣哀戚，傷感那崇禎上吊前之血書仍寫道「諸臣誤我，死無面目見祖宗」的悲慘結局。

    明自太祖洪武至崇禎皇帝自盡未及三百年，以朱元璋平民建國，可謂得來非易，國祚短促殊稱可惜。本來成祖朱棣續位，於明朝甚至中國歷代皇帝裏，算是位勵精圖治、顯有績著的一位，論者甚有與唐太宗李世民相比者；明朝江山看來似乎前景大有可為，未料天終未肯如願，無語蒼天。

       話說朱棣原為太祖四子，封燕王，不滿兄子建文皇帝朱允炆有削籓之舉，遂以清君側為名起兵「靖難」，經過連年王位爭奪，生靈塗炭，幾十萬人死於戰亂，終於在西元1402年搶得皇位登基。也許因為得之不公、當了皇帝又像他老爸一般大開殺戒。說實在的，要人人喜歡還真不易，即使鄭和把大明天威揚名海外，或即使紫禁城建得那麼磅礡凜烈、雄偉悠遠的天子氣勢，亦嗚呼無濟於「勢」矣。

7/20

       今日阿文女兒再租一車，前往慕田裕長城一遊。租車300餘元，加上每人搭乘纜車80元，以大陸消費水準可謂所費不貲。然而每個人都認為太值得了，因為我們悠閒自在的爬長城，來回長達四小時餘，無不香汗淋漓，大呼過癮。我自己想也沒想過氣氛會如此優雅盡興，主要是以前上八達嶺，印象裏簡直是擠沙丁魚似的，那能像這次累了隨時可以休息喘口氣、喝口水，或近觀城牆磚石之斑駁古遠，或遠眺長城外古道邊景色之遼闊幽渺。一路上我們兩對夫婦時而相較腳程，時而互相扶持，最後四人全部成功登頂。好笑的是，有一婦攜其幼子，在我們登頂之際竟然對其子說道：「你看！這四位老人家都上來了！」我們只好一臉苦笑回報。

      下山沿途尋覓如台灣之果園兼餐廳吃午餐，想瞧瞧鮮豔碩大之水蜜桃是如何掛在樹上的。結果見一活魚餐廳，撈得一條兩斤鱒魚，叫上兩盤野菜，一道爽口好吃豆腐球，配上滿滿一杯冰鎮啤酒，酷暑裏偷得此閒可謂沁人心脾。隨後繞往「明十三陵」，親見著名定陵，為之慨嘆，一為其陵墓工程之浩大神巧，一為皇室勞民傷財至如此地步。尤見地墓中有「金剛磚」堵住穴門為防破壞，材質堅硬，布陣嚴整，陰森中看了背脊冷出一股冰涼。又聽得導覽敘述，帝王下葬時常有不少活人陪葬，簡直慘絕人寰。想到孟姜女哭倒長城，想到電視劇裏宋神宗一生不上朝的荒怠無度，我就一肚子氣。中國歷史可還真是人民百姓血淚寫成的啊！

 

    今早赴長城途中，見得一處綠色隧道，寬廣深邃綠意盎然，映入眼簾美不勝收。過此佳景，接著又陶醉於道路兩旁路牌，生動鮮活雅趣的在地地名，看了親切無比。這些地名相信您看了也能會心微笑的，例如光織谷、黃花城、紅螺寺、知春里、駱駝庄、栗花谷、響水湖、新荔枝灣等等，夠有意思吧！這我又想起北京胡同更有趣久遠、但肯定已慢慢消失的名字，諸如大腳胡同、狗尾巴胡同、劈柴胡同、口袋胡同、梯子胡同，寫了連自己都忍俊不禁。這時你再比較美國紐約甚麼第五街、第十四街，或者我中壢家附近甚麼黃興街、百韜街、自忠街、林森路、合江街、梧州街、惠州街、蘭州街，簡直令人氣到都快腦中風了。這些主其事者公務員苟且偷安，使用公權力卻讓市民無感，理應「推出午門斬首」。還好，這時你尚可分辨了甚麼叫優美雅緻，甚麼叫粗劣通俗。

        

    晚上十點阿文來電約去吃「大排檔」，路邊夜市也。人行道上排滿桌椅，或高或低，人來人往座無虛席，顧客以年輕者居多，或蹲或坐或立，或談或烤或搧，各有適意姿態自得其不同情趣，只見煙霧繚繞、肉香四溢，嘰嘰喳喳好不熱鬧。我們叫了烤羊肉、羊鞭、板筋等，林林總總兩人啃了五六十串，配上啤酒，閒聊新竹五年同窗趣事，回憶青少年共有的寒苦生活，加上微醺時「性」致大起，黃色笑話不意傾巢而出，欲罷不能。這美好日子痛快光陰，彷彿不在人間，上了天堂也難找到。

7/21

    今早以昨日登長城辛勞故排休，阿文講的對，我們既是人人口中老人家，就不要不自量力，好勇愛鬥。有天早上大家坐下吃酒店的附加早餐，一位服務員前來要我們的餐券，我們說沒給呀。幾經交涉不得結果，最後找到昨日值班的櫃檯服務員，她開口就說，「有啊，我明明拿給一位老先生的。」我與阿文面面相覷，遭此悶棍，心裏更有如吞下鐵團秤砣，「部長就部長」。

    酒店休息讓我們旅遊的節奏有了緩急變化，彷彿體會出時間也有它的優美。我一樣早起，不想吵到內人，安安靜靜坐在浴室馬桶蓋上看書。其實此書在台已看一半了，見其書寫意境尚高，專文在《聯報》亦有好評。但這次看完，竟不能苟同其書中每隔幾頁便置有他本人玉照，一襲鬆散白衣，顯示其仙風道骨模樣，看多了實在厭煩。而文中下筆亦隱約看出其尚存「名心」，諸如「台灣小小文化圈，如果還知道林某存在，多少也因前期我在這一塊戮力所致」、「十年來只有兩個台灣團與其聯絡相會，都是我帶」，捧好友笛家「台灣的許多朋友因我而知道他，大陸的樂界也因我才真正認識他」，又動輒引「造價動輒上億的設計學院院長」、「擁有三百畝龍井茶園」朋友。不勝枚舉。況且我自己常相信「人無因隱而名」者，大部分皆「因名而隱」。或許本書作者及其所交遊者皆已修有禪身，我輩凡夫俗子甚難望其項背，所以致焉。本來看他以前文章，淡泊親切，今日讀來卻都好像昔日偶像竟離我等如此遙遠，頗為失望。唯其論人生四事，仍深得我心，可奉為人生圭臬：一、讀萬卷書二、行萬里路 三、游於藝 四、志於道。

    又看央視越劇《釵頭鳳》，實在動人實在好看。劇情描述南宋愛國詩人陸游與表妹唐琬的愛情故事。兩人才情契合天造一對，終成美眷。奈何陸母以礙子功名予以拆散，兩人無奈各自娶嫁。經過幾年，兩人於沈園巧會，除互吐衷情外只能感嘆無緣。陸游有感而發，便於沈園壁上題了一闕《釵頭鳳》，詞意極為傷淒優美，娓娓深情感人肺腑。「紅酥手 黃藤酒  滿城春色宮牆柳  東風惡  歡情薄  一懷愁緒  幾年離索  錯 錯 錯  春如舊  人空瘦  淚痕红浥鮫绡透  桃花落  閑池閣  山盟雖在  錦書難託  莫 莫 莫」。陸游於後外放任官，一日唐琬再遊沈園，突見陸郎題詞，一時流露深情隨即題詞於後：「世情薄 人情惡  雨送黃昏花易落  曉風乾淚痕殘  欲箋心事  獨倚斜欄  難 難 難  人成各  今非昨  病魂常似秋千索  角聲寒  夜闌珊  怕人詢問  咽淚裝歡  瞞 瞞 瞞」。故事劇情感人，唱得更是委婉悲切。尤其唱到那幾句「錯！錯！錯！」、「莫！莫！莫！」、「難！難！ 難！」、「 瞞！ 瞞！ 瞞！」時，我整顆心都差點被挖了出來、掏了出來。

    中午吃羊蠍子，就是羊脊骨部分。因為是家老店，取材烹調老道用心，強調原料只用內蒙古錫盟和烏盟兩地區五到六月幼齡羔羊，經泡、挑、燒、煨、燜等十幾道工序方才出鍋。一鍋香辣嫩排，吃得口齒留香，意猶未盡。店家為了要去羊騷腥味，餐畢端出特別調製之酸梅湯及甜點，是為絕配。

        離開餐館，烏雲密布，天色大變，太太與我「打的」（叫計程車）前往有名的798美術館參觀。抵達時已傾盆大雨，到處積水。還好我們適巧可作室內參觀並不礙事。這間美術館又稱「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」，展覽作品現代新潮，雕塑、繪畫每每叫人大為稱許，嘆為奇品。亦見不少外國遊客慕名而來，冒雨穿梭偌大館場。我觀賞、行走這頗負盛名的藝術殿堂之餘，時而低頭沉思，喜見中國富起來了，能不惜重資把藝術踏出國際化腳步，引入多元世界文化潮流，此乃中國進入國際社會另一重要管道。

     好不容易，冒雨街頭「打得一的」回酒店。這場雨就這樣一直下個不停，來勢洶洶。電視台報導這場強降雨，是北京61年以來最高紀錄，造成嚴重災害，人員死傷房屋倒榻沖失，交通影響尤大。陸上交通打結外，首都國際機場竟有四百多航班未能起降，八萬旅客滯留機場大廈，真可謂前所未見。我晚上8點正欲出外覓食，未料馬路一片汪洋，只得隔鄰便利商店購得麵包、壽司充饑。頃接友人葉董來電訊，「北京大暴雨，希望你們平安，如期歸來。」風雨中特見友情可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