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真文藝

 
     蔣勳寫了一本專門描寫《紅樓夢》裏小人物的書《微塵眾》，裡頭諸如薛蟠、賈瑞、香菱、王狗兒等等，他們甚至有的是丫頭或僕役，總之都是一些小角色。以前我們曾有讀書會 讀《紅樓夢》，每次就在賈寶玉林黛玉身上打轉，蔣書能專門以此等像塵沙微粒的人為書寫對象，令人驚艷外，讀來生趣有味。尤其講到他們這些芸芸眾生的「愛憎嗔怒，怨親糾葛」，總有如身歷其境，有同情有嘆息。 蔣先生以其特殊的觀點，每每於報章雜誌發表關於兩性或同性的愛情關係，細膩深刻，於美學文化外，型塑出他高雅的文人形象。



        又逢六四，中國在政治民主運動重要日子。想到1989年天安門那場驚天動地的學生示威運動，實在心有戚戚焉。我常想能量發展到如此鉅大的社會力量，即使遭到頓挫，它又是如何偃了旗息了鼓呢？ 當然我們也慶幸它沒有引發更大的動亂，帶來更大的不幸，另方面無疑地，卻也給12億中國人一次沉思的機會： 中國在民主化的進程中，到底馬克斯共產主義能有多少空間，溶入資本主義民主思想？我讀完《方勵之自傳》，不但見識到知識份子追求真理的堅定，為中國芸芸眾生在爭取人權的路上，所要再容忍及再承擔的，竟也無端多了些許的擔憂。書末學生「晨劍」以〈仙人柱生長的地方〉，寫他的恩師種種 ，讀來尤感親切。 又逢台灣剛剛結束的太陽花學運之際，這位在六四運動播下民主種子、舉足輕重的中國民權導師，書中那句「沒有大學生不鬧事的」， 倒真給台灣一點面對學運思考的空間。



        朱子家〈金雄白〉的《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》，是我最近看得很入迷的書。三大冊總共一千多頁，我可說是終日手不釋卷〈有時還捨不得讀太快〉。書中作者除一方面為自己的「誤入歧途」感到懊悔外，另為1939年抗日初始汪精衛叛黨，及在淪陷區建立偽政府，也花了不少筆墨澄清甚至美化。作者深信汪亦如同蔣委員長一般，為中華民國的繼絕存亡奮鬥犧牲，只是採取和平方式而已。

        我曾是《傳記文學》長期訂戶，看了不算少的民國史。那時社長劉紹唐辦這份雜誌，被稱為是「以一人敵一國 」，形容雜誌所刊文章每每以詳盡的「野史」，異於中國國民黨蔣家執政的正史立場，說實在的相較於這本書的鉅細靡遺，仍有遜色；當然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，但是以作者乃汪政權享有相當實權的當事人角色，當有其可讀之處 。尤其描寫汪政權內人事的傾軋及特工的橫行，及日本敗戰後汪政權結束之際，個個曾經風光一時的內閣官員，在面對國府接收及法律制裁時，如喪家之犬的狼狽結局，看得讓人真有「喘不過去」的感覺。



         王鼎鈞《古文觀止化讀》這「化讀」用得好，彷彿你就看到他「以命運賦予他的優勢，和至誠至愛的宗教情懷」，來向所有愛他的讀者講道或見證。講題就是中國文化。彷彿命運多舛，苦學經歷，才能孕育出他那對文化的敬愛及對人的關心。王先生對於所選文章的結構解析，甚至作文方法，都不厭其煩地講了又講。內容引經據典雅俗不拘，古今中外天文地理， 無所不包，其竭盡心力的講學精神讓人尊敬。他的書長久以來我是「來者不拒」，尤其體悟長期旅居美國的他，對政治培養出一種頗難形容的冷靜(coldness) 與察覺(awareness)，彷彿是我與他兩人之間不為人知的秘密，屬於讀者與作者之間形成的特殊關係。讀他所選劉基《古文觀止》〈司馬季主論卜〉裡開頭兩句，「昔日之所無，今日有之不為過」，對照現今社會亂象更有所感。劉基另有 〈賣柑者言〉，針貶時政特有力道，相信很多讀者喜歡。總之，我所要說的是，不管他所選或他所著，文章裡的每一行每一字，你都可以看出他的信念。



　    薛仁明《進可成事 退不受困》，這是他《史記》講學的精采內容。唸完台大歷史系，又於佛光大學藝術研究所畢業，對於儒道禪當然有更深的領悟：有儒家的敬慎，道的寬宏，再生發出禪的靜美，以致在他的生活裡能表現出一種「盡性」的幸福美學。我尤感有趣的是，其竟要他年僅8歲的小兒子薛朴，在背完《論語》和《唐詩三百首》 後，再要他背《史記》〈高祖本紀 〉，一萬多字ㄟ！ 從對子女教育這樣的理念與堅持，也看出他的人生哲學。

        我想起求學時敎《史記》老師極嚴，要我們課前用毛筆抄內文於稿紙並作眉批，句讀之間竟疏漏〈越王句踐世家〉卷末，范蠡次子殺人令人發省的敘述。 此次欣由薛師「開悟 」，竟有一種喜出望外的感覺，或許也是年紀愈長才能體會當中懸心吊膽之張力吧！ 又幾年前讀他以胡蘭成為傳主的《天地之始》，的確是一本令人耳目一新、見解獨特的好書。



　　 我看書有個習慣，屋內各層置有不同的書，一樓以報章雜誌及輕鬆的書為主，二樓是較嚴肅專業的書，三樓較軟性知性的書，例如我最近睡前就常讀的《黃碧端 談文學》，每天總在夜深躺下之際，感到「終於可以休息，安靜、舒服享受美好閱讀時光了。」 說到這本書作者黃碧端，她傲人的學經歷： 北一女、台大外文及美國威斯康辛文學博士，作過著名國立大學外文系主任，台南藝術學院院長、文建會主委，現在則是教部高教司司長，真是讓我又敬又羨 。然而我在董橋的《甲申年紀事》頁165，讀到董橋談她先生及公公，曾和幽居台中的孫立人將軍有過的一段軼事，則是萬萬沒想過、屬於閱讀的一種日常幸福。

         她在書自序裡提到，「好的文學作品的影響，是人的提升的最關鍵力量」， 讓我想到齊邦媛在《中英對照談台灣小說》序文所說的：台灣「兩千多萬人用怎樣的心靈感應，去經驗人人有份的生老病死和喜怒哀樂呢？只有文學可以解答。」現在台灣馬英九政府民調在谷底 ，希望龍應台、 黃碧端兩位作家閣員，沒陷入官僚行政系統的泥淖，保有初衷的一絲絲新意 ，仍然堅信文學有一種力量，可以改造人生提昇社會，或許還能幫幫馬政府的威望。


 
        好像一兩月前看了一部電影《 偷書賊 》(The Book Thief) ，也是講文字的力量 。它用「死亡之神」為主述者， 一開場便說：「每個人都會遇到我，只是早晚問題。」場景在二戰德國， 一位不識字小女孩莉賽爾的文字及心靈啟迪之旅。 戰爭時期生死乃一線之間而已， 死神在不停收取來自各處的靈魂之餘，祂發現這位特別的靈魂，能在生民荼炭、書籍極度匱乏的動亂期間， 仍刻苦上進、甚至偷書，努力提升自己靈魂的質量，殊為難得可貴。電影最後仍不忘叮嚀，「有泥土，就有文字。文字就是人生，書頁上的文字，都能讓你充實。 」 原著及導演的苦口婆心，還真叫人敬佩。 另男主角 Geoffrey Rush演出自然老練，舉手投足，像是你生活周邊的老鄰居。前一陣子《王者之聲》〈The King's Speech 〉在台演出，同樣可以看到他堅毅沉穩的銀幕形象。



        原先是抱著很高期望去看伍迪艾倫《藍色茉莉》的。 我總嫌它劇情太簡單了。劇情描寫過慣揮霍成性的高級社交淑女生活的女主角， 因先生的華爾街「財狼」惡行被識破落敗後，導致完全不能調適過一般社會生活。當然女主角Cate Blanchett演技要得，也如願抱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，但是我寧願伍迪艾倫能多拍些較多線發展的劇情，添些懸疑加點張力的電影；當然這是基於我自己對伍迪艾倫長久來的尊敬，所引發的一種特別期望。然而不管這部影片的雅俗共賞，或其他描繪現代都會女子的情愛，他的導演手法功力已被公認首屈一指。他透過諷刺滑稽各種導演手法， 表現出女子令人同情的一面。他總認為，相對於世態炎涼人情澆薄的時代，身為女性者大部分仍嫌還過分純真。另一方面他又認為，女人「既迷人又複雜」，也比較「腳踏實地」。我自己深信在辯證現代都會男女愛情這個領域上，有他令人服氣的深厚哲學基礎。 除此之外，我崇拜他的作品取材如此廣泛多元，舉凡性、文學、 哲學、心理學、古希臘 、藝術，甚至連他的猶太身分及出生地紐約，或最愛的歐洲城市倫敦巴黎，在在都刺激他的天才創意。

        正因為他對男女情愛有特殊的看法，實際生活上他的婚姻關係也就有點複雜，甚至受世俗的詬病。他不但結婚三次，還長期與影界名女演員保持不同的情人關係，甚至與年齡差距達四十歲的少女結婚，還爆發與養女狄倫法羅Dylan Farrow不倫等等。在這多元文化的現代社會，特別是西方演藝圈，他的行為我們實在不想也無權置喙。特別是年前看了美國公共電視為他拍的 《Documentary Woody Allen 2012》 紀錄電影，敘述他成長家居 ，與在片廠同各電影演員等交談的分享紀錄，傳達他一生的努力與生活及工作的哲學，越加發現他今天能成為世界上最受人尊敬的美國導演，兼劇作家、演員、音樂家，真是實至名歸 。2014年他出席金球獎獲頒終身成就獎時，會場裡冠蓋雲集，起立鼓掌致敬，看了令人印象深刻，感動不已。



        最近倒看了自己喜愛的《狄更斯的祕密情史》(The Invisible Woman)  。這位英國大文豪狄更斯〈Dickens Charles, 1812-1870〉生平故事是一定要看的，飾演男主角的英國奧斯卡影帝雷恩費恩斯〈Ralph  Fiennes〉也是一定要看的。想起以前念英國文學，關於狄更斯的作品，教授選了《遠大前程》〈Great Expectation〉，讀得真是死去活來 。記得那位女教授修養不錯，課堂上看全班毫無反應時，還相當容忍我們的魯鈍沒爆粗口。相較於另一位男教授，每當見我們上課死氣沉沉時，便常用「淡水河的死魚」("The dead fish in the Tamsui River") 罵得我們 面面相觑。哇！ 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。狄更斯另一本有名小說《雙城記》( A Tale of Two Cities) ，它開頭的兩句話「這是最好的年代，也是最壞的年代」("It was the best of times,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." )，為人傳頌。

        狄更斯一生創作無數，甚至被稱為等同於莎士比亞「英國最偉大的作家」，雖然早逝(58歲)，但也算名利雙收。他的童年成長有點困頓波折，以致他的作品內容人物，大都刻劃英國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底層，升斗小民販夫卒子生活，甚至不少在譬喻自己一生的經歷。其小說結局都偏向喜劇收場，充滿「最後的救贖與適巧的結局」(last-minute redemptions and neat resolutions) 。文學創作之外他酷愛演戲 ，也因此而結識了小他很多的女演員伊蓮泰雅蘭，進而與她陷入熱戀。這場驚天動地的地下畸戀，最後導致他與結縭多年的糟糠之妻離婚。這段故事便是《狄更斯的祕密情史》主要劇情。至於講到飾演主角狄更斯角色的雷恩費恩斯，對這部影片可真是情有所鍾，不但戲份重且自己擔當導演大任，使出渾身解數。他的經典作《英倫情人》(The English Patient) 更是家喻戶曉 ，俊挺外表帶著一雙深邃的雙眼，眼神似乎洞悉了所有他飾演的角色的一生，厚磁帶點沙啞的聲音，輕易地把電影院的觀眾全都吸引住了。　


       看完這部影片，奇怪我總是想到胡適與美國友人韋蓮司(Edith C. Williams )女士一段的交往。原來才子佳人的故事，古今中外流傳不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