轅軒隨筆 說說談談張學良

轅軒隨筆20120504

說說談談張學良

   要敘述張學良這號歷史人物，我離專家學者遠呢，但是憑自己喜歡歷史，說談一下有關他豐富的人生故事，藉以打發忽晴忽雨不好出門的生活景況，暗自覺得算是不差的安排。這篇隨便書寫的文章，僅就張學良的一生來說說他的人格特徵或個性。所知有限，寫來或許不夠客觀，甚至有失真實，但我想只要坦白寫出不懷惡意，套句朋友所說的「我們已到了可以表達意見的年紀了」，是以為文。

1.    1925年  郭松齡反奉事件：重情義的張學良 

張大帥 網路照片

 郭松齡本是張作霖倚重之親信幕僚與主要幹部，尤與少主張學良莫逆，亦師亦友也是部屬。郭與另一張作霖親信楊宇霆素不和睦，基本上對東北軍勢力入關參與內戰持保留態度，有時對張作霖交好日軍換取利益也不能接受。到1925年 遂忍痛與張學良分道揚鑣，擁兵七萬在灤州誓師，列舉楊宇霆罪狀，號召討伐奉軍，要張作霖下台，薦請張學良主政，建設一個嶄新的東北。

     短短半個月內，出乎郭本身意料之外，部隊所向皆捷，動搖東北軍政，震驚張作霖政權。岌岌可危之際，幸虧日本趁隙相挺，張重金利誘郭起義盟軍李景林反叛，加上郭松齡軍勝利來得太快，戰略與領導均掉以輕心，遂為奉軍一舉擊潰。郭兵敗被俘，張作霖原意要楊宇霆將其夫妻倆人押回張部受審，張學良聞訊亦急電押至他的駐地，打算釋放出國，可是楊宇霆私為永絕後患，假張作霖令就地處死，還曝屍示眾三日，狀極悽慘，郭的一生就此倏忽結束，也解決東北王一次重大危機。事件安定後，張作霖痛斥張學良誤交損友，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和江山，非要撤職查辦不可，還虧部將幫忙跪地求饒，方予以改過自新機會。

    回述郭松齡與張學良交情，已達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密切關係。張學良自己也曾說過，「郭松齡就是我，我就是郭松齡。」張作霖就時常責罵張學良，「除了老婆，你甚麼都能給郭松齡。」究其原因背景，早在他就讀其父復創之講武堂軍事學校時，對時任教官的郭的建設東北、愛國愛鄉忠貞思想、人格與嚴格教導，由衷傾服敬佩。尤其郭的正直誠實、自律嚴儉，個性上內斂不居功，與張學良之好大喜功，言行誇浮，正好發生互補作用。張畢業後任東三省巡閱使署衛隊旅旅長，便即刻把郭調來身邊以良師益友相待，凡事倚重，兩人從此密切配合，公私無不相得益彰，而郭也不負期望，治軍成就功績有目共睹，為人稱頌，其兩人的友誼也傳為近代史之美談。

        郭慘死楊宇霆手下，張學良當然不忍。甚至次年張學良在回友人信上還寫到，「良與茂宸共事七年，誼同骨肉，其去冬舉事魯莽……良事前不能察防，事敗不能援手，回憶前塵，痛悼罔極，力事之殷，良惟自愧。」較之與其自身利害，我們不能不說張學良的確是位極重情義的人。

2.  1928年  東北易幟中國統一：說明張學良忠義的精神

    美國記者鮑威爾在他的對華回憶錄寫到，盡管東北長期被日本壓迫，張作霖雖僅以綠林出身，對外或許時有妥協互為利用，常也因形勢所逼不得不奉命行事，但嚴格說來他畢竟仍盡心盡力，為中國領土完整折衝內外，後人對他這種使命均抱持肯定態度。曹德宣在《傳記文學》＜我所知道的張作霖＞ 敘述他主政東北，跟俄國人和日本人玩弄國際政治這副牌時，是一個「精明的牌手」，應付自如得心應手。張學良從小師承庭訓，對國家領袖自然抱有國家第一、領袖至上的傳統儒家精神。

      1928年，經過了兩次北伐，蔣介石雖然獲得全面性勝利，但面對東北張學良勢力，在關內各派軍閥勢力仍明爭暗鬥、情勢複雜洶湧處境下，此時若要強以武力征服東北實現統一中國大夢，似乎仍有忌憚；一方面張也須聯合蔣，以對抗日益嚴重的日本政治、武力壓力，加上英美西方主要國家亦不樂見日本在中國囊取特別利益，紛紛表態支持中國統一。

皇姑屯爆炸現場 網路照片

   張學良父喪甫畢，已無餘蔭，在此詭譎多變、局勢渾沌局勢下，面對虎視眈眈的日俄，咄咄逼人的中央政府，各懷鬼胎的各路軍閥，尚能以順應一般民意消弭戰端的神聖名義，毅然決然歸順中央，不管後來局勢怎麼演變，在內外壓力如此巨大之下，以一位僅28歲青年來說，毫無疑問地，除了如他父親一般，是一位「精明的牌手」外，還真稱得上是忠義表率、難得的愛國青年。

3. 1929年  殺楊宇霆、常蔭槐：顯示張是有危機意識，能未雨綢繆的人

   楊宇霆、常蔭槐固為張作霖長久以來所倚重左右手，張作霖民17年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，本來因楊、常素與日人早有互動，即被懷疑與事件有關，加之傳聞私擁武器裝備自重，時常在軍政方面與張學良作對，尤以楊平時頂撞、挑戰少帥領導權威，最令學良不堪難以忍受。時值張學良民17年底，易幟歸屬國民政府中央，楊常二人本來久已輕視其為頹廢纨袴子弟，由蔑視進而不尊重張之地位，為謀私利強逼張簽准成立「東北鐵路督辦公署」，衝突遂日漸白熱化，張以事關重大，不得不先下手為強，決定除之而後快。

    1929年1月10日，張以晚餐為名召集二人到府，於客廳寒暄後離開之際，派埋伏好的殺手當場把楊、常兩人格斃。此事據高陽先生《傳記文學》72年1月文描寫，「此次事件，張學良未與任何人計議，蓋此事一出口極易洩漏機密」，接著文章又說，張曾向其親信張作相大吐苦水，「訴其困難」。此皆顯示張之殺兩人，實有其不得已之苦衷。例如有關鐵路利益及灤東五縣歸建，就是張以為絕不能讓步妥協之處，而楊、常二人卻步步進逼，迫使張不得不誅殺以絕後患。

      

另一方面，這也使張學良事後對日本滿蒙交通權益的需索，有了名正言順的藉口，實乃外交中央政府權限也。然而在《張老帥與張少帥》一書中，作者司馬桑敦寫到，此舉雖一時斬斷日本染指東三省野心，張學良也未必毫無悔意，事後仍怪自己的衝動莽撞。在兩位東北軍重要將領死後，張隔日發電通告其罪狀，也為兩人送了輓聯：「詎同西蜀偏安，總為幼常揮痛淚；淒絕東山霖雨，終憐管叔誤流言。」、「天地鑒余心，同為流言悲蔡叔；江山還漢室，敢因家事罪淮陰。」

    這「敢因家事罪淮陰」，還真「他X的個巴子」寫得好，有氣魄。

4. 1936年 西安事變 捉蔣放蔣：事固莽撞，對照蔣之背信仍然可敬。

    1931年九一八事變，張學良被指為「不抵抗將軍」，愧對故鄉，可說悲憤莫名痛徹心扉。在蔣心中，第一敵人是共產黨，而張心中是日本人，兩人戰略不同：一是攘外先安內，一是聯共抗日。張學良自己說過：「安內難行，不是分贓，就是打戰，最可憐的就是百姓。」另外東北軍與中央軍之差別待遇補給，也是遲遲不能解決的嚴重問題，拖到後來張脫序演出，強劫蔣介石，也可說是一種狗急跳牆了。

     話說1936年三、四月，整個中國基本上已凝結了全面抗日的氛圍，尤其東北軍各將領一致要求張學良停止內戰，集合關內關外力量共同對日。中共此時更是加緊腳步，進行各種滲透與分化蔣、張，積極爭取支持紅軍。本來捉蔣另一要角楊虎城，自918事變以來早已反對蔣而力主抗日，私下和中共取得停戰協定，進而與張學良達成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約定。蔣介石早風聞東北軍情不穩，於十月抵西安重新部署，召集部隊再作剿匪精神訓話，並嚴詞訓斥張存有二心，自甘墮落恥為漢奸，後來甚至演變成蔣介石親自於張部前數落張的怠忽職守，還要撤張的職務。

    

西安事變舊址 網路

到了12月9日，東北學生大規模請願示威，呼籲即刻抗日停止內戰，並打算前往蔣下榻之西安華清池向蔣陳情，蔣甚至怒令張以武力處理。張學良在此進退兩難之際，痛下決心於12月12日與楊虎城發動兵諫，遂發生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。南京中央政府頓失中樞，意見紛雜，甚有即刻以強力陸空優勢進攻救蔣，罔顧委員長安危之意見，情況危急。另一方面中共當然難免一時見獵心喜，周恩來飛西安與張密商，最後南京中央政府亦即刻由蔣宋美齡、宋子文等飛抵西安，與張、楊及中共代表周恩來等談判，希望速以和平解決。

        本來張學良兵諫捉蔣，絕無將之殺害之意。事變翌日張亦隨即發電通告全國，提出包括立即停止內戰等八項救國主張。經過十餘天張學良、蔣宋美齡南京代表、中共中央，甚至蘇聯共黨等多方連續密切協商，終於決定釋放蔣介石。12月25日，蔣由張學良楊虎城護送至機場，更由張本人隨機陪委員長飛回南京。這事件至此可謂圓滿解決，孰料一波甫平一波又起，蔣介石平安抵寧後，竟無視夫人保證及各方約定讓張學良安全返北，不但將之押送軍法審判，判刑十年後軟禁長達半世紀之久。這也是後來為什麼蔣宋美齡會說「我們對不起漢卿」〈張學良字漢卿〉的原因，名報人陸鏗曾說張學良「對得起中國，對不起自己」（幽居五十年），大概意即指此矣。

    固不論周恩來稱張學良「民族英雄，千古功臣」，蔣介石指責其為「民族罪人」，吾讀太史公《游俠列傳》：「其行雖不軌於正義，然其言必信，其行必果，已諾必誠，不愛其軀，赴士之困，既已存亡死生矣。」感慨良深。

5. 1964年 愛情與婚姻：自古英雄愛美人

    1916年張學良與于鳳至結褵，為時近半世紀的婚姻，到1964年竟無由以分手收場，與長期相伴之紅粉知己趙一荻結婚，說明張於愛情與婚姻困境中，仍決定犧牲原配不離不棄長久的情義，寧願補償十七歲就私奔於張的趙一荻，與之結婚，除了說明自古英雄惜美人外，還揭開張學良眾所皆知的繽紛愛情世界，更顯示出其愛情觀之真面目。

    由於張學良出身背景，成為「花花公子」大家不以為奇。在林博文先生《張學良宋子文檔案大揭密》一書中就寫到，「張學良年輕時曾要求其父親，我有兩件事你不要管我，一件事我賭錢，另一件是我找女人。」而他自己說過「平生無憾事，唯一愛女人」，也更直接作一打油詩「自古英雄多好色，未必好色盡英雄， 我雖並非英雄漢，唯有好色似英雄。」如此敲鑼打鼓公開自己不受羈絆的愛情觀，想必也廣招議論，然而這就是公子哥兒出身的本色，當然可議，難得的是他不加掩飾避諱，甚至還獲得不少女人的垂青。另一方面張學良也公開說，他最愛的四個女人是母親、宋美齡、于鳳至、趙一荻，你還真要敬佩他的真誠坦白，羨慕他有一顆難得的赤子之心。

貝夫人  網路照片

    女人或說他的紅粉知己中，我私下總覺得他最迷戀宋美齡。張學良常自嘆自己讀書不多，言行粗鄙，對受過美國教育，作風洋派，風華絕代美麗動人的宋美齡，張極為其風度氣質所傾倒。然而最嘆名花有主，雖然張遭長期軟禁期間，宋都不時前來特別探視表示關懷，然而總無兒女私情那般旖麗風情，壓抑這股私戀之情，對張來說不無遺憾。另外張亦外傳尚有貝祖詒遺孀蔣士雲〈貝聿銘的後母〉這位紅粉知己，各方言之鑿鑿，而張學良獲釋自由與趙一荻赴美到檀香山，還專程到紐約貝夫人寓處盤桓數月方始離去，所傳大抵為真。

    總而言之，張學良之愛情婚姻，除與元配離婚為人嘆惜造化弄人之外，與趙一荻結婚，我想到的是「有情人終成眷屬」，迷戀宋美齡蔣士雲，我想到的是「窈窕淑女，君子好求」，自古英雄愛美人啊。

6. 1994年定居夏威夷：「主恩天高厚，世事如浮雲」

    張學良遭長期軟禁之後皈依基督，一生經歷的事使得他對世間事看得更豁達開朗。自由後他決定不返大陸，自己說法是，怕中國捧他為大功臣、抗日民族大英雄，然而自己曾說過闖了大禍，是罪人，難免造成尷尬。其實當時李登輝也表示反對，加上趙一荻不同意少帥太過拋頭露面，招來是非，雖然專機等著他回去他說過「想極了」的東北故鄉看看，最後仍胎死腹中、無疾而終。學者郭冠英在＜這一代的恥辱＞寫道：張學良死了，死在國外，這說明他只活了36歲。有部電影叫Awakening：張學良在90年代初，曾醒了過來，但隨後他又沉睡下去，他自認他能長壽，是因為他能睡覺。他說，明天要槍斃，今天能睡得著。蔣介石在1936沒有槍斃他，但他已長眠，長眠使他活下來。這是以ㄧ種異常悲痛的筆法，發抒作者對他的惋惜與不捨，讀了令人動容。

 

   張學良在哥倫比亞手稿圖書館公開的口述歷史中，把他對蔣介石的不滿、憤怨ㄧ股腦兒全部給發洩出來，痛斥其出爾反爾、信用掃地的人格，對其領導的抗日先安內的自私陰謀也公開於世，使世人明白忠奸之辨。張在南京受審，庭訊前特別在審判長李烈鈞面前，宣讀918事變蔣命其不得抵抗的電報，洗刷他一生最大的不白之冤。李烈鈞審判長甚至在審判後嘆張之行操：「宜其為張作霖之子！」可見張學良為人肯定之ㄧ般。蔣介石過世，他致ㄧ輓聯，「關懷之殷，情同骨肉；政見之爭，宛若寇讎」，顯示他為公為私的大氣磊落。晚年在台他曾示ㄧ詩於郭冠英先生，「妻何聰明夫何貴，人何寥落鬼何多」，描寫墳場墓碑講的都是對死者歌頌文字，到頭來還不是黃土一杯。「人寥鬼多」則大有意諷世間虛情假意何其多。他一生所經歷的事，使得他對世間事看得更豁達開朗，自然有「主恩天高厚，世事如浮雲」感懷。這樣的一生執著堅持，其高度讓人尊敬。

       翻看自己2007/02/05 日記：晨醒看＜張學良＞，王禹廷資料最豐，最後結論「但願天佑中華，早日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，天佑少帥，更享高壽，能夠目睹收京，踏上大陸國土，徜徉於白山黑水之間，一觀故鄉風物，稍紓其國難家愁之恨」，竟令我莞爾一笑。我於書房眉批「哈哈」兩字，實感嘆萬千矣！此段之前王還歌頌，「世人皆知蔣先生一生寬大為懷，對於敵人或政敵叛徒均以優容，且多釋仇修好，畀以重任」，時、事所逼也。

張學良晚年與夫人 網路

    套用王先生最後的話：楊虎城結局悲慘，「禍福無門，為人自召」，一般有志用世者立身行事，可不警惕慎重耶？這「禍福無門，為人自召」如果用在張學良身上，未免太重太傷感。想想當初馬君武詩諷張學良「趙四風流朱五狂，翩翩蝴蝶正當行，溫柔鄉是英雄塚，哪管東師入瀋陽」，再想想張自己被幽禁後所作之詩，「山居幽處境，舊雨引心寒；輾轉眠不得，枕上淚難乾。」我們還真要慶幸少帥張學良，能「磊落光明度餘年」（張學良自題字）。